香港財經新聞股票分析:
香港財經新聞股票分析:
藉著牛市,比特幣早已走出最初的極客圈,讓每天數以百萬計的網絡地址和背後的主人為之瘋狂。
牛市裏的比特幣就像是被哥倫布確認過存在的新大陸,它看上去是上帝的應許之地,流淌著奶與蜜。
真正暴富的個體少之又少。財富浪潮裏,顯赫的弄潮者亦隨之起起伏伏。
新的故事是機構進場。對期望以小博大的個人來説,機構進場創造了機會,但也增加了整個遊戲的難度。
對本就一無所有的人,動盪才意味著希望。
芬蘭赫爾辛基的冬天冰冷漫長。12 年前的嚴冬,在赫爾辛基的一臺小型服務器上,中本聰生成了創世區塊和第一批 50 個比特幣。
此後,出世時處於邊緣冷僻地帶的比特幣,在 2013 年、2017 年和始於 2020 年但至今仍未結束的一輪輪牛市中,創造了一個個熾熱的財富神話。
今天,2021 年 4 月 13 日,比特幣再一次站上新高點。63153,美元(CoinMarketCap 數據)。藉著牛市,它早已走出最初的極客圈,讓每天數以百萬計的網絡地址和背後的主人為之瘋狂。
對於在現實裏感到力不從心並渴望翻身的年輕人,牛市裏的比特幣就像是被哥倫布確認過存在的新大陸,它看上去是上帝的應許之地,流淌著奶與蜜。
年輕散戶們揣著借來的籌碼接連闖入,在多巴胺遊戲裏,因為貪婪而犯錯,因為盲目掉進陷阱,方才知道蜜糖裹著兇險,上一刻因钜額回報而狂喜,下一瞬就可能因賠光本金並身負钜債而絕望。
想在危機四伏的世界裏生存,就得時時警醒,保持學習。像漁夫與他的大馬林魚那樣,不同的漁夫用不同的策略與相同慾望和危險纏鬥。有人暴富,有人賠盡離場,有人連累了家人,有人辜負了自己。
但只要這個世界還在動盪,就會有新人源源不斷地入場,因為對本就一無所有的人,動盪才意味著機遇和希望。
贏家和囚徒
28 歲的舒拱決定 「海島退休」。為此,他準備了馬耳他和聖盧西亞兩本護照。後者是加勒比海里一座面積只有 616 平方公里的優美小島,屬英聯邦。在移民中介那兒,聖盧西亞主打 「與中國不建交,安全低敏」,購買 25 萬美元的聖盧西亞國債或者捐贈 10 萬美元即可入籍。
不 「退休」 幹什麼呢?他炒幣,在一枚 9000 多美元的位置進場,比特幣價格漲到 4 萬美元那天,他 「一瞬間得到了生命的大和諧」。3 個月,個人資產從 5 萬人民幣變成 「接近八位數」 的美元。如今金錢噴湧而來,説會兒話的功夫,就 「又賺了 15 萬」。因為加了槓桿,幣價上漲,不光是持有的比特幣升值,賬戶裏的比特幣還會越滾越多。一週時間,其中一個賬戶的比特幣數量就從 26 變成 34。起初還覺得刺激,時間久了,不管是賠是賺,本質上都只是遊戲得分。人還在芝加哥,但能不能在芝大讀政治學博士——過去覺得天大的事——突然就不重要了。他實實在在地陷入了想象中獨屬於退休老幹部的空虛——一盆花處理一個鐘頭那種。
跟本科同學聊天,舒拱開始以 「等我在加拿大買了農場」 開場。他買了 1 公斤黃金,都藏牀底下,才知道 100 克黃金實際上只有一個 U 盤大小,但份量是後者的 10 倍,託在手裏沉甸甸的。他不會開車,但馬斯克把 Twitter 簽名改成 #bitcoin 那天,為了 「支持馬斯克支持比特幣」,他 「一激動就買了輛 Model S」。他收集鑲嵌各色寶石的金戒指,紫的、橙的、綠的、黑的,戴滿整隻左手——無名指上還套了倆——拍張照片,調侃自己是 「gangster(流氓)小舒」。
「有錢比沒錢好點兒,但有限,主要是沒地方花。」 倒也不是臭顯擺,對於如何使用金錢,他顯露出一種造作卻又真實的茫然。他一個過去靠自己買菜做飯來省錢的窮留學生,人際關係簡單,室友們都回國找工作了,身邊只有輕淺交往著的女孩子,可再怎麼取悅她們,所花的錢也有限。關係最好的朋友還在國內苦哈哈地做律師,他就直接給現金。以前得罪過的朋友,他特地加回微信,問她想不想買車,要給人家買輛車 「賠罪」。對方驚詫,他的解釋是:「人生要轉換階段了,應該把上個階段要補救的都補起來。」
舒拱是河南南陽人。在南陽,描述一個人膨脹,會説他 「佔地方」。如今,財富使舒拱可以用慷慨、體面的方式,自然、合理地 「佔地方」。他想給母校北京大學捐一筆以胡適命名的獎學金。錢捐了出去,命名計劃卻意料之內地失敗了,他沒太掙紮,同意採取折中方案,只事後發了條朋友圈留念。他詢問《晚點 LatePost》是否需要投資,「人民幣 100 萬元,老闆有意願的話,可以大概説一下盈利模式。」
今年 3 月 13 日,比特幣價格創下 61795.8 美元 / 枚的歷史新高,幣圈鼓脹出一種戲劇又滑稽的復仇氣息——一年前,也是 3 月 13 日,從超過 7900 美元起,幣價在 24 小時內跌掉一半,到了 3869.5 美元的歷史低點(上次跌破 4000 美元還是 2018 年)——鉚住 3 月 13 日,歷史翻轉了 180 度。整整一年,比特幣價值暴漲近 16 倍。
牛市裏,比特幣能賜予一個人多少力量,就能同時在另一些人身上剝奪掉多少自由。陳湎就是這樣的倒黴蛋。
2 月 22 日淩晨,我用微博找到陳湎時,幣價首次漲破 58000 美元,從外部看,幣圈一片歡騰。但新聞彈窗告訴我,24 小時內,共有超過 18 萬人爆倉,輸光了 17.74 億美元的籌碼,成為財富盛宴裏的 「炮灰」。很不幸,陳湎正是這十八萬分之一。一小時前,幣價扶搖直上,他還發了條看起來信心十足的微博:「大家都想看我做空比特幣爆倉,怎麼可能?」
為了約到陳湎的採訪,我準備了一條正式又客套的信息,語氣裏還帶點兒敬畏。畢竟,只看微博,你會相信陳湎是那種專事 「牛市做空」 的狠人,透著一股子刀口舔蜜的狠勁兒——
3 小時前:「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們儘管梭哈,不虧完爆倉算我輸。」
配圖是一隻平靜微笑的小狗。
2 月 18 日 20 : 06:「比特幣跟上就是撿錢,送比特幣歸西。」
配圖是做空換來的 132.84% 收益率。
2 月 18 日 16 : 42:「比特幣接下來一年走勢,送多軍去掛逼康日結。」
他在配圖裏給上揚的綠色 K 線添上了一條象徵暴跌的紅色尾巴,那尾巴長得,簡直要溢出屏幕。
2 月 18 日 12 : 39:「送比特幣歸零。」
配圖裏寫著 「逆勢死扛,再創輝煌」。
「(採訪)有費用嗎?虧完了,你們給點兒經費做空,讓我繼續賭下去。」 約訪信息發出去幾十秒,陳湎擊碎了他微博裏説不清為誰製造的幻覺。
他 27 歲,人在成都,工薪家庭,沒機會讀大學,網貸做空,虧了 「百萬級別」。得到我 「不能做有償新聞,但可以個人請你喝咖啡」 的回答後,他半真半假地回覆:「你這話説得我都想跳樓了。願天堂沒有新聞採訪,沒有做空。」
慌張和無助是真實的。我提起一位二級市場投資人的做空經歷,他立刻詢問對方 「虧了多少」,並請求我分享記錄投資人如何捱過做空壓力的文章。
陳湎自認是賭徒。9 天後,他告訴我,他已經不賭了,「虧完了,要打工還債。」 他去武漢一家礦場做礦工,為了還網貸,整天 「忙得頭疼」。
「人這一輩子就不能沾黃賭毒,你沾了,基本上很難戒掉。」 電話裏,他的川渝口音聽上去沒有那種常見的潑辣和生氣,只剩消沉和破碎。「這個行業裏剩下的,怎麼説呢。」 他頓了頓。「反正都是一羣活死人。人活下來了,心都已經死了。」 口吻像一個受過真正傷害的中年男人。
像一道血痕
來自幣市的小小傷害,舒拱早已領教。但第一次經歷 「钜虧」,他愣住了。
2019 年 6 月 27 日,芝加哥早上 7 點,聽到公寓窗外嘰喳的鳥叫,舒拱發現自己沒熬住,開著 15 倍槓桿睡著了。
3 天前,看到比特幣價格上漲,在 10500 美元 / 枚的位置上,從 0.1 個比特幣開始,在 PrimeXBT 上——一家 2018 年在塞舌爾成立的比特幣交易平臺——他又一次建倉做多。PrimeXBT 上,槓桿能開到 1000 倍(幣安交易所合約交易的最高槓桿倍數為 125),顯然,這個 Google 排序靠前的平臺賭博性質更強,做多,他試過以 3600 美元的本金把槓桿開到 100 倍,餘額幾分鐘就歸零了。
沒選另一家檢索排序靠前、看起來更正規平臺的理由也挺簡單——「UI 設計太土了」。
而且,他需要暴富。
這一次,規矩已經定好:「只開」10 倍槓桿;價格每上漲 500 美元,就加倉 0.1 個比特幣,每上漲 1000 美元,就賣掉 0.1 個以套現。
2 天時間,幣價漲到 13000,賬戶裏本應該實實在在地有 0.2 個比特幣,另有 4000 美元落袋。但事實上,漲到那個時候,人就莫名擁有一種 「還會再漲」 的信念。賭上頭了,規矩沒用了,不捨得賣了,槓桿加到 15 倍,兩萬美元的生活費全投進去,賺來的錢也必須全加上去。連漲帶追加,2 萬美元的比特幣已經生出 10 萬美元,再漲下去,明天就能賺到 100 萬人民幣。算了算購幣均價,12200 美元 / 枚。「緊張刺激」。舒拱不敢睡了。
幣價碰到 14000 美元,人已經持續盯盤 17 小時,賬戶裏滾出了 12 個比特幣——都是開槓桿賺的——「我得等它漲到 2 萬美元。」 他想。沒別的感受,「只覺得超爽」。
只爽了那一下。
26 日下午 2 點,那條向上攀援的綠色 K 線突然變紅,掉頭向下。只一個小時,幣價跌了 10%。在大起大落的幣市裏,10% 的跌幅實在不算多——據《晚點 LatePost》統計,自 2016 年至 2020 年底,比特幣經歷了 10 次 20% 的跌幅,其中有 4 次跌幅近 50%——可如果你開了 10 倍槓桿,回調 10% 足以算作一次暴跌。
12 個比特幣很快變成 8 個,鼠標光標就放在平倉按鈕上。如果把沒落袋的盈利也視作自己的財產,那麼此時平倉,既是止損,也是認賠。但不論哪一個時間點,鼠標怎麼都點不下去。舒拱不想認賠,沒人想認賠。結果是,下一個小時,又跌掉 10%。
剛剛漲了 1.5 倍的 1 個比特幣,轉眼就能跌得只剩下不到 0.4 個。整整兩個小時,舒拱覺得自己 「被凍住了」。
在那兩個小時裏,舒拱才認識到:幣價上漲起來總是相似,而跌起來卻可以花樣百出。比如,猛跌突然變成緩跌。又或者,猛跌一兩分鐘後,突然出現一根綠條。炒幣但不混圈,舒拱不知道幣圈管那種情況叫 「插針」。總之,幣價下跌的時候,總有各種信號使你願意相信:下一秒它就能漲,而你會跟著反敗為勝。
他不甘心。下午 5 點,反彈終於來了。幣價又一次從 12500 美元向 13000 美元爬升,得抓住扭虧的好時機,沒有猶豫,舒拱把現貨錢包裏僅剩的 1 個比特幣也轉進合約賬戶。
賭輸以後,賭徒反而借入更多籌碼,渴望從天而降的運氣幫自己把丟失的財富再賺回來。理智的人不會指望靠不確定性翻身,也不會用上一盤賭局的結果作預判下一盤賭局的依據。但沒辦法,賭徒會被自己的絕望困住,這是早已被行為經濟學實驗證明的事,在舒拱身上,它又一次被驗證了。
新一輪暴跌很快發生,並持續到 27 日淩晨 1 點,幣價只有 11500 美元了——平倉線是 11250 美元——已經很近了。但人已經緊繃 3 天,焦灼也是一種興奮,為了保持平衡,他喝了點兒酒。
再睜眼就是有鳥叫的那個清晨,「一個激靈」。醒得很早。但沒用。等人衝到電腦前,原本顯示 Position(倉位) 的區域消失了,前幾日賬戶裏不停跳動翻飛的數字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花了一點時間,他最終確認,自己的確失去了兩萬美元的生活費,「渾身像過電一樣。」
「我這輩子什麼時候一下子花掉過這麼多錢?一下子花了十幾萬人民幣?」 懵過之後,他問自己。
交易所的頁面上,每隔一秒,襯在大盤價格數字下面的彩色填充條就跳動一次,讓人想起拉斯維加斯那些老虎機瞬息萬變的光效。大盤漲,跳閃的長方形是綠色;大盤跌,跳閃的長方形就顯示紅色。你能聞到賭場的氣息,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是層層圍住賭桌的那羣人中的一個。跳動的長方條曾在無數個瞬間刺激過你的神經。微小的變化都被放大了,你能感受到那種瞬息萬變的力量在向你呼喚。
現在,紅框框還在一閃,一閃。一切都還在生機勃勃地運行。但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了。他第一次明白什麼是 「靈魂出竅」。屏幕上只剩拖著一根長長的紅尾巴的 K 線(陳湎那張簡陋簡筆畫的現實版),像極了一道血痕。
爆倉那天上午,他下了趟樓,定了定神。
以前,為了省錢,舒拱每天要做 3 個人的晚餐。下了課,坐 20 分鐘公交到超市,豬牛雞三選二,再買點兒土豆或青菜,半小時能做出四個菜。材料費,與兩個室友各出三分之一,至少要比在外面吃飯便宜一半。一個月下來,900 美元的房租之外,生活費也得 1000 美元。
虧光了 2 萬美元,不能去外面吃飯了,牛肉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買了,雞肉 「超便宜」,換成雞肉吧。要 「填坑」,生活只能繃得更緊,他下定決心,要省更多錢。
「禪論」 預報的下跌沒有發生
牛市裏,輕信了一種通過預測 K 線給出投資建議的 「禪論」,碰了碰做空,就在一週內輸掉 85 萬家庭積蓄的程序員李萌,體驗了人生的另一種恐怖。
不是沒交過學費。
像絕大部分被牛市吸收的散戶一樣,李萌是在 2017 年底,幣價第一次突破 19000 美元時,才第一次購買比特幣。「行情如何?賺了多少?」 那輪牛市,他入職的互聯網創業公司,同事們吃飯閒聊,話題總是比特幣。早幾年入市的同事,已經有人財務自由。早幾個月入市的同事,收益已經翻倍。再不濟的,也賺超了 50%。
跟著聽聽都覺得 「刺激」。工作不到一年,李萌攢了 10 萬塊。想靠上班掙工資在北京買房,「可能性其實幾乎沒有。」 得想些其他的法子賺些額外收入。12 月下旬,幣價已經開始跌了,他懵然無覺,依舊投了 3 萬塊,買到大概 0.3 個幣。
沒有投資經驗,對基金股票都所知有限。錢投進去了,人很難放鬆,每隔 20 分鐘,就得去看看行情,捎帶著逛逛社區,學點兒常識。
很快,人就陷入更大的困惑。信息太繁雜了。看起來很有權威的人分析 「今天晚上比特幣就要跌了」,而各種 「亂七八糟」 的平臺則會推薦同樣 「亂七八糟」 的代幣,種類 「成千上百」。不記得有人普及理性、剋製和相對安全的投資觀念,相反,音量最大的人都在吆喝著讓你買各種幣。「根本就非常迷茫。」 李萌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邊是比特幣價格不斷下跌,另一邊是每天都有新發行的山寨幣價值當日翻倍、第二天漲 5 倍。李萌沒忍住,開始賣出部分比特幣現貨換山寨幣。
沒什麼技巧。新發的幣種太多了,每天都有幾十種新面孔上線。都是 「賺波錢就跑」,只要排除那些已經漲過 5 倍、10 倍的,剩下的就 「一頁一頁」 地買過去,每種買它三四十個,統共花不了幾千塊。
不知不覺,比特幣賣空了。10 萬積蓄陸續全投了進去。折騰了 4 個月,2018 年,要結婚了,開銷很大,用錢的時候,加密貨幣的賬戶餘額只剩 2 萬塊,李萌終於意識到,「所有操作全部都是在虧錢。」
2020 年,又是年底,又是牛市,幣價已經突破 2 萬美元,但負責為小家庭理財的李萌沒再動過買幣的念頭。還是對比特幣一無所知的妻子鼓動了他:小家已經儲蓄了 100 萬,他們希望 2021 年下半年買房。
三年,幣市不一樣了。一眼看過去,花樣更多了,但一切都更有條理和組織了。
不變的是那種屬於新手的迷茫。
絕對不會再買山寨幣。學費不能白交。這一次,李萌只買最主流的三種幣:比特幣、以太坊、EOS。倉位也得控製好:⅓的家庭資產做定期儲蓄;⅓買風險較低的基金;最多拿⅓出來炒幣。
邊買幣,邊學習,炒現貨一切順利,直到碰了做空。
做空信心來自 B 站一個只有不到 3000 粉絲的 UP 主。視頻只有 K 線和畫外音,事後李萌意識到,UP 主操的口音他很可能曾在電信詐騙電話裏聽過。但此時此刻,面對高深莫測的 K 線,UP 主能輕而易舉地用紅線截取標記其中一段,用極為篤定的語氣做出同樣高深莫測的解析——「在這個位置不要追多」、「現在的周線級別是一個吞沒的看空形態」——而且,之前 UP 主根據 K 線預測幣價會漲,也都説對了。
3 月 6 日,幣價漲到 47000 美元,UP 主預測,接下來兩週,幣價都會下跌。李萌從沒做空過,也沒試過合約,不過,要炒短線,做空和做多好像沒什麼區別。他投了幾萬塊,開了空單,加了 3 倍槓桿。
事實上,只要去微博檢索一下,就會發現 UP 主和他操著北方口音的同夥完全仰賴一套 「禪論」 未卜先知,收割會員。或許是因為嚐到過一點甜頭,跟隨分析交易賺到過一點錢,李萌也説不清他為什麼沒這麼做。「跟第一次一模一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剛開始做你會有收益。」 你能聽出來,覆盤的時候,他的語氣裏夾裹著最真誠的困惑。
UP 主預報的下跌沒有發生。幣價從 47000 美元漲到了 48000。賬戶裏的保證金不斷減少。不能平倉,平倉就是認賠。所以,48000 的時候加了倉,49000 的時候也加了倉,幣價破了 5 萬,仍在加倉,槓桿從 3 倍提到 5 倍,再一點一點地繼續上拉,不斷往極限試探,「直到你認為你的本金跟槓桿匹配」。
第一次加倉加槓桿,李萌就告訴自己,只要幣價從這裏開始下跌,47000 開的那筆空單虧掉的錢就能賺回來。「只要,就能。」「只要,就能。」 虧掉的錢能靠加註再賺回來。對此,你不信也得信。
每次加倉不過是再一次加固自己沒來由的信念。但信念不會減少失控帶來的恐懼,黑暗中,你能感受到它在啃噬理性和鎮定。
從比特幣現貨交易驟然切換到合約,李萌沒有 「止損」 的概念。他相信,想翻盤,就絕對不能爆倉。為了填坑保證金,到 3 月 8 日,他把買基金的 30 多萬投了進去,很快賠光。2 天後,又把定期儲蓄的 30 多萬投了進去,又一次賠光。不到一週,85 萬,瘋漲的幣市幾乎吸噬了小家的全部積蓄。
漲到 53000 美元,空單的槓桿加到了 10 倍,幣價仍沒有大幅下跌的跡象,慌亂之中,李萌想到拿僅剩的積蓄開個多單對衝。本金有限,多單的槓桿要加到 100 倍才能剛好平衡空單。他並不知道,急中生智抓到的救命稻草就是合約市場上常用的 「套期保值」,小家僅剩的 15 萬因此倖免於難。
扛單 9 天,李萌白天上班,到了晚上就很難入睡,即便睡著,每隔 2 小時就會驚醒一次,看看是不是已經爆倉。單身那會兒,自己的錢 「沒就沒了」,但現在,「拖上人家」。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個普通人,僅僅因為一點普通的貪婪和一瞬間的輕率,就受到最嚴厲的懲罰,被厄運死死纏住,拼命掙紮,最後還是不得不交出全部。除了自責,李萌找不到出口。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一切又太漫長了。
收益率停在-2044.95%。套期保值以後,他本可以再等等。但有所期待的等待太讓人痛苦了。3 月 13 日,幣價衝到了 61000 美元,幣價漲起來似乎是沒有上限的,做空的虧損則像個黑洞,他咬牙平了倉。
平倉的第二天,3 月 14 日,幣價從 61000 美元跌到了 53000 美元。
被針對了。被作弄了。好像站在對面的不是比特幣,而是一個懷有巨大惡意的人。「所以,就是……就是……什麼感、感覺,你能理解嗎?」 電話裏,語氣一直還算平靜的李萌突然開始結巴,「在我平倉的那一刻,它就馬上往下跌,就是它、它的這個行為,給我的感觸,甚至於比我扛單期間還要……」
「不賭你就沒機會」
牛市做空而身負钜債的陳湎,第一次買幣就是要賭。
2015 年,陳湎碰上募集比特幣的資金盤 MMM ,後者承諾每 15 天就有一輪迴報打款,回報率 100%。
他畢業不久,底薪只有 2000 塊,把讀書時支一口夜宵鍋賺來的 1 萬多塊全投了進去,連同開信用卡套出的現金,在幣價 2000 元人民幣時,買了將近 20 枚比特幣交給 MMM。
遊戲轉了 2 個月,陳湎抱著 「再玩一個月就不玩了」 的念頭,又追加了近 20 個比特幣。他沒賭贏,MMM 跑路,他連本帶利全虧了回去。
他始終不知道自己捲入了或許是史上最大的一場龐氏騙局——MMM 的創始人謝爾蓋·馬伕羅季早在上世紀 90 年代就因組織傳銷騙局入獄,出獄後,他在 2011 年攜比特幣版 MMM 捲土重來。到 2018 年 3 月離世時,馬伕羅季留下 14 萬比特幣,按今天的高點價格計算,總值為 88.2 億美元。
「父母那輩就過得艱辛。」「窮怕了。」「想賺大錢就得走捷徑。」「就算我真的虧了,沒有退路可走了,至少我這一代努力拼過,至少我想要改變。」
都是入局的原因。
但賭著賭著,人就溺進想象中 「比吸毒更有快感」 多巴胺遊戲,徹底忘記為什麼開始。虧 100 萬,賺 100 萬,再虧 100 萬,一切的瘋狂最後都只是為了留下來,繼續留在這個 「只剩快感的行業」。
對你的人生來説,比特幣是?——「翻身的機會。」 林磊沒有猶豫,答案脫口而出。
同樣是賭,他是從穩妥一步步滑向激進。
林磊 25 歲,在宜賓一家化工企業做銷售,坐在大開間的小格子裏,也研究原油價格、貿易戰、長江保護區——你可以理解為給領導做 「耳目」,當然也是方便跟客戶吹牛。
房價 6000,他月入 4000,公司管住宿,每個月的必要開支 1000,剩下儘量存起來。前途?別開玩笑了,工作可能有 「社會意義」,更多是父母的期待,但本質只是一個 「穩定現金流」。
工作一年,他攢了 8000 塊,試過買基金,也穩妥地買過比特幣現貨。但本金太小了,只買現貨能賺多少錢?
「一般人能拿幾萬塊錢買現貨已經很不得了了,我投了 5 萬進去,就算翻倍,也就是變 10 萬。又能怎樣?多幾萬能買套房嗎?」 林磊憤憤地做了否定。
肥宅比特幣、比特皇、歐陽拽白、半木夏、李法師、比特皇,慾望是被這些名字昭示的可能性驟然打開的。
林磊把這些炒幣 「大佬」 的微博 「從頭到尾」 看了一遍。從負債幾十萬 「翻到」 好幾千萬,比特皇的故事最使他振奮。
「在北京買房的時候,他是全款給的!他帶農村的父母去看房,他父母都問他錢從哪裏來?是不是黑錢?」 林磊跟著感到 「熱血沸騰」。
「這個圈子竟然有這麼神奇,可以讓一個平民從家雞變鳳凰!」 這是林磊對幣圈的終極認知。「幣圈就是賭,不賭你就沒機會。」 他決意把炒幣視為 「創業」。「走捷徑」 不怎麼光彩,但在幣圈,沒人需要遮掩對 「走捷徑」 的熱望。
芝加哥的合租公寓裏,熱望始終沸騰。
每天晚上,吃完舒拱炮製的晚飯,北大元培畢業的室友翹起二郎腿,上財畢業的成都男生掏出筆記本,舒拱開一罐 1.5 刀的啤酒,三個人就著宜家簡陋落地燈的暖光,圍著窗邊圓桌邊喝邊聊。一週裏,20% 到 30% 在聊臺海局勢,10% 討論 「美帝政治」,剩下 3、4 天就聊怎麼發財。大家有各種各樣 「瘋狂」 的想法,甚至包括 「怎樣用 PPT 創業騙錢」。
可以理解為苦中作樂。
芝大圖書館,同一個小角落,舒拱碰到過 3 個不同的人蹲在那裏啜泣,你立刻就能想象到 100 種可能的原因。同學中流傳一幅描述幾所名校教學風格的漫畫:賓大是保姆式,哈佛是教導式,MIT 是自由發揮式,到了芝大——鷹媽媽往小鷹懷裏塞了一大堆 Reading,然後從懸崖上把它踢下去——傳説中的 「自殺式」。
Introduction to social scientific methodologies (相當於《社會科學方法論》),公共大課,加上選讀內容,一週大概有 150 頁。史學課,看故事,還算輕鬆,但一週也有 200 頁。天氣 「巨冷」,社交活動 「巨少」,一週所有的空餘時間幾乎都拿來 Reading,每天晚上要讀到 10 點半或者 11 點。
更難的是,當一個人的智力水準超過了那個門檻以後,一切的考驗都在於他的周密程度——如何有效安排時間處理紛繁的任務;如何安排與老師的會面,以便評估自己的課堂策略和表現,贏得老師的垂青。
能用來適應的時間太短了。短到你根本來不及瞭解這個系統。努力到什麼程度?怎樣才能成為同學中那 30% 的 A?紙面上的東西到底過不過硬?怎樣才能申到博?——有太多太多的不確定了,沒人能給你答案。
靠著密歇根大湖,芝加哥這座城市,夏天涼爽多雨,有雨的夜晚,雨點像是 360 度地打在你周圍,那種時候,就總覺得自己是一隻孤舟。
碩轉博變得渺茫。如果能賺到 100 萬,就不用再擔心到底能不能轉成博士,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暴富能買 3 到 5 年的自由,有了自由,就可以慢慢想清楚未來到底要幹嘛。這就是想靠炒幣暴富的原因。
而暴富的伏筆,也埋在那些和主修金融、經濟的室友的夜談裏。大部分談話內容已變成時間的餘燼,但能讓世界更真切顯露的那部分留存下來:
「你的資金規模越大,對應的無風險利率就越高。普通人,通過零門檻的貨幣基金,每年能獲得 4% 到 5% 的無風險利率;如果有 50 萬以上本金,就能在國內找到比較好的信託,每年能拿定 8% 到 10% 的穩定收益;如果本金超過 1000 萬,就可以投大規模的私募,能保證拿到 10% 以上的收益。」
大資金更容易賺錢,舒拱窺見了錢滾錢的規律。
窮人的米
總市值達到 1.17 萬億美元,僅次於谷歌母公司 Alphabet,排在全球上市公司的第六位。誕生 12 年來,單枚價格從 0 攀升至 63153 美元,比特幣創造過太多財富故事,它本身就是一個財富奇觀。
比特幣價格走勢圖,CoinMarketCap
如同從黃海到青藏高原的地形剖面,2020 年開始的最新一輪牛市,和 2017 年開始的上一輪牛市,已抹平了更早時,2013 年牛市的山峯。當時令人驚訝的平地高樓,回頭也不過是盆地。
真正暴富的個體少之又少。財富浪潮裏,顯赫的弄潮者亦隨之起起伏伏。
一度號稱中國比特幣首富的李笑來,如今低調漸無聲息。在 2017 年激動號召被投企業考慮 all in 區塊鏈的著名天使投資人徐小平回到了他更熟悉的領域。曾上演搶公章大戲的詹克團和吳忌寒達成了和解,後者已離開比特大陸。
新的故事是機構進場。
富達、摩根大通和貝萊德等老牌金融機構都已入場或躍躍欲試。公司中,微策略(Microstrategy)在去年多次加碼比特幣,特斯拉在今年 2 月宣佈,已花 15 億美元買入比特幣。
對期望以小博大的個人來説,機構進場創造了機會,但也增加了整個遊戲的難度。
和散戶完全不同,專業機構有更好的交易技巧,更能遵守交易紀律,會使用用最先進的機器和工具。
他們也是 「古典世界」 裏財富的代言人。
成立於 2013 年的數字貨幣投資基金及信託公司灰度投資,其最低購買額度為 5 萬美元,最短鎖倉 6 個月。
本身財力雄厚的人更容易在加密貨幣市場賺錢,他們受槓桿和山寨幣的引誘更小,因為僅花其 1 % 的資產,可能就能買到比一般人多得多的比特幣現貨。
本金大了,就不用那麼冒險。
舒拱的風險管理變得容易,四分之三的比特幣放進硬件錢包,用於交易的幣,至少有一半的幣放進沒有槓桿的賬戶裏,槓桿沒再超過 5 倍,「出了問題才有迴旋的餘地。」
曾經刀口舔蜜的日子裏,他每天花一半時間學習金融知識,另一半時間用來 「汗流浹背地看手機」。精神恍惚,猛出虛汗,一天下來,得盯著手機看兩三千次,「好像一不看它它就沒了。」
沒睡過安穩覺。有天早上洗臉,手往上一摸,突然發現鬢角那裏只有一塊硬幣大小的光禿禿的頭皮,很光滑,一點頭髮都沒有。
舒拱認為,在大牛市到來之前,他用交出的學費買回了技巧。
而渴望通過比特幣 「翻身」 的林磊仍在樂觀地折騰。1500 塊的本金,林磊還分了兩個倉,開不同槓桿,在不同點位買進、賣出。聽上去頗為辛酸。「窮人的米是有數的,是一粒一粒的。」 林磊説,「事實上,我在用最小的成本打磨我的交易系統。」
也沒必要非得去分辨。你很容易被他那種好事明天就要發生的樂觀情緒所感染。林磊主意已定,要像打磨一塊生澀的石頭那樣打磨自己。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也沒什麼,「幣圈不缺機會。只要有進步就行。」
對林磊來説,賬戶裏的財富沒有增加,這千真萬確。但有了比特幣,好事明天就會發生,這也千真萬確。重要的是,慾望與希望共振,只要幣市仍在 7×24 小時地起起落落、翻騰不休,無數個林磊就會隨之滾動、滾動,等待著屬於他們的大機會倏然降臨。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舒拱、陳湎、李萌、林磊均為化名)
編輯/IrisW
免責聲明:本頁的繁體中文版由軟件翻譯,財經對翻譯信息的準確性或可靠性所造成的任何損失不承擔任何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