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被稱作“歐洲之門”的烏克蘭的局勢瞬息萬變。美國和歐盟都開始紛紛對俄羅斯進行製裁。但與美國從政府到企業全方面的各種製裁相比，除了SWIFT製裁以外，歐洲尚未再拿出什麽其他製裁方案。這份“克製”相當程度上要歸功於俄羅斯真正的戰略威懾——以天然氣為代表的化石能源。

由於天然氣相對環保的屬性，其在整個歐洲的能源戰略中的作用一直在升級。數據顯示，歐洲天然氣的發電占比在近年已經超過煤炭和石油，成為歐洲最大的化石能源。

一直以來，對於更加環保的新能源，歐洲各國似乎總是猶猶豫豫，但這一次，歐洲終於在炮火聲中明白了天然氣只是一個階段的權宜之計，新能源是必須面對的未來了。

被“擱置”的“能源主權”

早在2021年秋天，包括高盛在內的多個市場研究機構部門，向歐洲的能源決策者們提出了警告。2021年末的冬天可能是一場冷冬。疫情後用電恢復、激進的化石能源轉換、太陽能發電淡季以及OPEC頭部玩家限產等因素疊加，隨時都可能推升天然氣和電力價格創下新高。

而歐洲最大的天然氣供應商，便是俄羅斯。數據顯示，俄羅斯供應了歐洲40%的天然氣進口和30%的原油。而在一些特殊市場，如芬蘭、保加利亞，相應的占比則最高到90%以上。

來自俄羅斯的廉價管道天然氣，對於歐洲來說是甜蜜的誘惑，具有十足的成癮性。因此，正在能源快速轉型期的歐洲，對於這場潛在的天然氣價格上漲趨勢並沒有太多的手段。

歐洲能源公司做了一個事後看來更加錯誤的決定，按照“高買低賣”的儲備原則，包括德國在內的國家能源部門，讓冬天讓天然氣罐子在低存儲狀態下運行：在冬天價格高昂的時候投放儲備，等氣溫回暖價格下降後，再追加儲備。

於是，在2月底東歐局勢急轉直下的時候，歐洲部分國家的天然氣儲備，卻“快要用完”了。在烏克蘭局勢惡化前，德國與意大利等國的天然氣存儲罐的運營水平低至30-35%，遠低於往年。而對於大部分西歐國家而言，天然氣儲量只夠剛好過冬，無法支撐到夏天。

歐洲對天然氣的依賴創下新高，但存儲水平卻是10年新低。

不斷變低的收儲+供應不確定性劇增，如果此時切斷俄羅斯的天然氣管道，能源的價格自然會上天。

在主流媒體中，相比於歐洲製裁進行能源製裁的擔憂，更多人還在擔心，如果俄羅斯切斷了通往歐洲的天然氣，歐洲應該怎麽辦。

尤其在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以後，嘴上喊著嚴厲製裁的歐洲，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卻在不斷加深。數據顯示，歐洲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從2014年的1150億立方米穩步增長到了2020年1690億立方米。

而歐洲也穩定地成為了俄羅斯的第一大天然氣客戶，尤其在管線運輸方面，成為後者的絕對頭部客戶與俄羅斯天然氣產業快速發展的最大源動力。

此外，歐洲也占據了俄羅斯大約50%的原油出口份額。

值得一提的是，俄羅斯能源產業是俄羅斯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石油與天然氣出口占到了其財政收入的近40%。相比之下，軍費開支只占到俄羅斯聯邦財政開支的14%。

新能源正在成為歐洲安全的一部分

“聯合國的氣候大會，遠不如俄羅斯的坦克‘好使’”，有環保主義者對近期的局勢如是調侃。

在過去，天然氣被當做是化石能源向可再生能源過渡的最佳選項。但實際上，盡管排放更清潔，天然氣依然有不小的碳排放規模。

數據顯示，天然氣的單位熱值碳排放量15.3（噸碳/TJ），而石油和煤炭的則分別20.1和26.37。換言之，天然氣碳排放效率相當於石油和煤炭的76%和58%。他們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歐洲總體的碳排放增長，但是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碳排放帶來的全球問題。

而隨著歐洲電網去煤炭化和新能源汽車的發展，天然氣或將成為歐洲最大的碳排放來源，也將是整個地區零碳大業最後攻克的一個堡壘。

而隨著歐洲與俄羅斯關系的惡化，天然氣離開歐洲的時間表或許將要提前。

目前，作為歐洲最大的天然氣消耗國，德國方面提出了一個新的立法草案，擬將100%實現可再生能源發電的目標提前至2035年，比此前目標提前了至少5年。這是一個不小的進步，它意味著德國實現0碳電網的預備時間，將從18年縮減為13年，提速超過30%。

如果放在碳責任界定的聯合國氣候大會上，大概原本是需要一輪輪你來我往的談判。

在文件實施細則上，可以看到德國對新能源發電量大躍進式的追求。

相比於化石能源，新能源對於各個主權國家來說，當下更重要的魅力之一反而是其可以實現完全的“本地部署”。

在2030年之前，德國在岸風能要比現在增長一倍至110GW，海洋風能要增長四倍至30GW，太陽能則將成為最大的能源，同比現在增長超過四倍達到200GW。此外，生物質能發電和儲能也在德國政府的考慮範圍之內，以應對極端天氣和大功耗工業的電力問題。

圖源：cleanenergywire.org

而一些樸素的民間抵製天然氣運動，也在歐洲互聯網有小範圍的發酵。

小部分民眾決定不再使用家里的燃氣熱水器，轉而使用電速熱的設備，或者拒絕去帶有俄羅斯資本背景的汽油站加油。

但除了民間行為以外，對於更多的消費者來說，能源爭奪背後帶來的油價大幅上漲，更直接的影響則是讓更廣泛的人群購買新能源車。

這是一本很直接的經濟賬。

按照目前國際油價突破110美元/桶的價格，許多分析師認為國內92汽油的價格或許將迎來8字頭時代，而石油生產能力旺盛的美國一加侖汽油價格也突破了5美元（折合一升汽油10元左右）。而在英國，這一數字進一步升高到了151.67便士/升，折合人民幣12元左右。

如果國際能源局勢持續緊張，高油價在未來持續的話，對於一輛普通家用車6-10升百公里油耗和10元/升油價來計算，每10萬公里的油會在6-10萬元人民幣。僅油耗費用，已經接近一台小轎車的價格。

而歐美地區的家用汽車使用強度更高，對於汽車出行需求較大的普通家庭而言，高昂的油價或許會讓更多人轉而使用新能源汽車。

而各國政府近年來也在密集為新能源汽車站台。

美國總統拜登在發表國情谘文時，針對國內不斷發酵的通貨膨脹窘境，提出控製物價是目前的首要任務的同時，並在講話中專門提出要敦促降低電動汽車價格。次日，拜登專門在個人社交賬號上，點名表揚了福特和通用汽車，在新能源汽車上的努力帶來了可觀的就業。

而全球第二大新能源汽車市場，不是美國，反而是人口更少的德國以及背後的歐盟。去年，德國賣出了68.1萬輛，而歐洲整體銷量大約在215萬輛。

相比之下，美國作為第二大汽車市場，去年只賣出了62萬輛新能源汽車，滲透率則只有德國的一個零頭。

歐洲正在加速駛向新能源，而美國作為全球最大的產油國，在新能源政策上持續保守。無論是福特還是通用，亦或是故意被遺漏的特斯拉，其最大的新能源市場都在中國和歐洲。

而隨著電網的逐步脫碳，新能源汽車的普及將意味著以德國在內的歐洲地區，離整個能源的“全面本地部署”又更近了一步。

作為人類工業文明的心髒，能源問題長期以來都是國際關系的熱點話題。

由於化石能源在全球各個地方的分布非常不均衡，而地理位置又和地緣政治、主權國家高度關聯。因此，一部能源史的背後，往往藏著各個主權之間的博弈甚至內耗。

在俄烏爭端背後的衍生手段來看，新能源之“新”，既是工程意義和環保意義的，也帶有明顯的主權政治意象。

某種意義上來說，新能源正在讓能源的攝取本地化、分散化，讓能源與工業的關系，不再是帶有權力意義上的“上下級”，而回歸到工業成本意義上的“上下遊”：

我們不太可能讓能源的生產變得極端區域化——這不符合經濟訴求。陽光充足、水資源豐富、土地資本廉價的地區，依然可以出口能源；而工業和城市，依然會受益於更高效的能源生產方式。

烏克蘭局勢之外，圍繞著能源主權的“戰爭”將持續更久。而這歐洲正在致力於將它變成最後一次能源話語權的爭奪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