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對自己的定位,正在從一個社交平台,慢慢變成一個深入各行各業的工具箱。互聯網產業的未來,也不再是此消彼長與刀光劍影,而是和實體經濟的共生共榮。
過去二十年的中國,經歷了史無前例的龐大人口城市化,疊加互聯網產業帶來產業變革的雙重突進,整個互聯網行業的共識可以用一句話概括:搞快一點。
但當增長速度結構性的趨緩,產業的變革終究回歸了循序漸進的改良。
承載互聯網狂奔的紅利一個接一個消失以後,深入產業、深入實體經濟在一夜之間成為了互聯網公司的共識。但趕英超美式的躍進在產業領域幾乎是不可能的。沒有產業場景的沉澱,沒有專業技術的沉澱,空有熱情和資本,對於產業領域也往往是不得其門而入。
相比上一個十年從PC互聯網到移動互聯網的切換,當互聯網公司逼近流量天花板,他們在紮根向下的過程中,多了些大象轉身的意味。尤其對月活超過10億的微信而言更是如此。
每年的微信公開課,是外界窺探微信戰略方向的一個窗口。在上周剛結束的2022微信公開課上,張小龍沒有出席,但外界依然得以窺見微信在產業數字化上的厲兵秣馬:微信支付撬動了5200億的社會消費、每天有超過1億用戶在小程序上使用政務服務、企業微信成為了組織管理、工業生產和商業營銷的重要工具。
相比過往幾年對張小龍演講稿的咬文嚼字,輿論多了些對微信向實體經濟轉身的討論。當智能機浪潮與城鎮化洪流漸行漸遠,對互聯網本身的思考也在大公司頻繁的戰略調整和組織變革中開始轉向。
對於微信而言,他們的思考也如同此次公開課的主題:入微。
博客中國的創始人方興東講過一個故事:2003年一次出差,有個朋友問他中國最有名的博客是誰,方興東「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是自己,但朋友給出的答案是木子美。後來方興東說,「精英們知道博客是因為我,而大眾們知道博客卻是因為木子美。」
那是中國互聯網的草莽年代,人們還只能通過文字感受中文互聯網澎湃的生命力,馬化騰、雷軍、丁磊等最早一批弄潮兒們,在惠多網這樣的文字論壇里神交。方興東認為木子美是大眾的,但事實上,從電話線到網線的時代,互聯網連接的只是大城市里的人。
過去20年,中國互聯網的滲透經歷了兩個涇渭分明的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連接精英」——直到2005年,中國的ADSL寬帶接入用戶規模達到3735萬戶,首次超越撥號用戶規模。普通城市家庭每用上7到8M帶寬的網絡,每月也要一兩百元。
不過,即便是這種程度的基礎設施,也足夠承載比門戶更成熟的商業生態,比如電商和遊戲。PC互聯網的繁榮在2010年站上了頂點,隨之而來的是PC時代流量的枯竭,但偏偏在這個時候,移動互聯網時代拉開了大幕,互聯網又從「連接精英」走向了「連接大眾」。
《騰訊傳》中曾提到,2010年後,騰訊內部開始頻繁的審視自己身上的公共屬性,也推動了馬化騰後來提出的「連接一切」的戰略主張。一方面,移動端幾乎吸納了絕大部分流量;另一方面,攝像頭和移動支付的完美組合,讓無窮的業態有了更好的落地場景。
互聯網不再僅僅是電腦屏幕後面虛擬的網絡,而是在一步步的影響著每個人的生活,繼而徹底成為一種基礎設施。這是移動互聯網「連接大眾」的本質。互聯網從連接一小部分人的小眾行業,開始成為整個社會中最具有活力的重要產業。
2018年,快手和拼多多的飛速崛起,讓移動互聯網的版圖擴張到了流量的最後一片處女地,也宣告了由通信技術、智能手機滲透率和城鎮化洪流創造的移動互聯網繁榮告一段落。同一年,互聯網公司開始密集的組織架構調整,王興提出了互聯網進入下半場的論調。
回顧2018年前後互聯網領域誕生的新詞,無論是新零售、智慧城市,還是IoT、產業互聯網,本質上都是在新的流量枯竭中,互聯網對於天花板逼近的一種焦慮。另一方面,2018年的市場在中美貿易摩擦的布景中呈現出一種悲觀氛圍,產業升級成為全社會的共識。
在這兩股暗潮的交織中,互聯網慢慢走向了第三個階段:連接實體經濟。因而,互聯網公司也需要回答這樣一個問題:自己應該如何與實體經濟打交道?
過去20年里,互聯網公司習慣的方法是高舉高打,用組織和技術的創新大力出奇跡。但當新的階段來臨,互聯網公司一方面要面對的是常被稱為「毛細血管」的實體經濟的復雜性;另一方面則是自身早已龐大甚至稍顯臃腫的組織。
移動互聯網尋求的是C端用戶的最大公約數,它帶來的一個結果是誰獲得了用戶,誰就有機會獲得指數級增長。
而互聯網與實體經濟的融合,相比抓住用戶,更多要依靠互聯網本身對實體經濟的一種感知力,需要大量的產業實踐經驗,讓身處其中的個體能夠用自己的方式開枝散葉。
移動互聯網最大的代表作就是超級App的誕生,淘寶、抖音和微信成為了流量終結的地方,幾乎所有的互聯網產品都可以被「買流量」和「賣流量」簡單粗暴的歸類。2015年9月才正式上線的拼多多,奇跡般的在2018年實現了用戶數過兩億,GMV過千億人民幣的壯舉。
對於絕大多數公司來說,在集中度非常分散的實體經濟面前放下身段,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對於走向新一個階段的互聯網公司而言,走在業務調整前面的是組織調整,這也是2018年互聯網大廠新一輪組織架構調整的契機。
無論是阿里還是騰訊,toB的地位都被空前的提高。另一個變化是,toB業務從原本單獨的「業務」,變成了一種「方向」。與實體經濟產生聯系的不再是獨立的雲業務、大數據業務等等,而是變成了各個業務線都應該思考的東西。
其次,互聯網公司需要思考,能夠與實體經濟融合的生態是什麽樣的。
作為移動互聯網目前最大的流量池,微信在很長時間里幾乎代表著移動互聯網本身,但在2018年之前,微信更多還是遵循著社交工具的定位,其對自身生態的理解也更多集中在內容上。另一方面,微信之於各行各業的關系往往是一種被動的予取予求,比如春晚紅包的一鳴驚人、比如拼多多的逆勢崛起。
但在如今的語境中,微信需要主動自發的去尋找實體經濟中的種種痛點,並針對性的做出創新。這一點在一年一度的微信公開課上也可以窺見端倪:以往,微信更熱衷於展示自身在內容生態上的建設,如今,人們得以第一次窺見微信在工商業的細枝末節的種種動作。
過去幾年,微信最大的一個變化是,公眾號、小程序、視頻號和企業微信的打通,在這以前,這些服務和流量更多是孤立的,每一個產品都有一套自身的運行系統,現在微信拆掉了其間的空氣牆。另一方面,微信開始以一種主動的姿態去貼近實體經濟,多了些「躬身入局」的意味。
2018年,馬化騰做了一個「水電煤和工具箱」的概括,這個概括雖然在當時的語境里用來描述零售,但它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微信扮演的角色:2021年,受疫情影響踉蹌求生的餐飲、零售、旅遊等行業,借助小程序這個工具精耕細作,交易額依然實現了翻倍增長。
對微信來說,要「入微」式的融入實體經濟,更重要的也許是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的打磨和創新:
比如微信支付團隊聯合微信內的其他團隊,讓大額被騙資金較去年初下降了90%;比如微信支付為商戶提供的經營保障險和安全險。
微信支付的負責人張穎說:「我們從來沒有在小微商戶中獲得收益,每年都有非常大的虧損。」
張穎曾提到,2016年,張小龍問了他一個問題:微信支付的目標是什麽?張穎的回答是每天能有1億筆支付產生,但張小龍的意思是:「我們的目標是讓微信支付成為微信用戶的生活習慣,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換言之,互聯網與實體經濟的融合,判斷其成果的標桿不再是業務上的數字和財務上的回報,也不可能再現移動互聯網黃金時代的高增長,這是「躬身入局」最終的內涵。
與各行各業的融合中,微信的案例被一個個的積累:湖南苗鄉基於鄉村團購小程序,把滯銷的冰糖橙賣出去了;上海迪士尼在微信視頻號上直播派券;三一重工基於企業微信的開放能力,研發了三一SCRM系統,直接連接經銷商與終端客戶。
種種案例背後,其實是微信對自身定位的一種轉變:搭建一個底層的生態基礎,由千萬個合作夥伴平等且自主的發展。
在2018年的微信公開課上,張小龍第一次談及微信去中心化的構想:微信平台一直想遵循這樣一個原則,我們不應該去影響各個服務的存在,我們所做的應該是盡可能的讓更有價值的服務自己能夠浮現出來被用戶找到,而不是我們去左右哪些服務對用戶是有用的。
微信的思路是給予工具、方法和規則,但不限製具體的動作。具體而言,微信在各個場景中提供對應的工具,比如視頻號之於直播帶貨、小程序之於服務和交易、企業微信和公眾號之於私域運營。同時,微信製定普適的規則,而不是做特定的資源傾斜。
另一方面,微信的原則是成為一個助手,而不是自上而下指揮的司令官。微信並沒有把流量的分配權集中於自身,而是成為工具和助手,讓各行各業的商家更好的治理自己的根據地。對於商家而言,這是一個可以反復利用、穩定觸達的流量池。
換句話說,微信希望實現的效果是各行各業都在微信的生態下成長,但盡可能感知不到微信的存在。
從某種角度來說,微信的變化是整個互聯網從規模到效率轉型的縮影。
移動互聯網的繁榮大多可以拆分為三個階段,一開始,PC互聯網的業態在手機端復刻,之後,移動互聯網誕生了新的業態,並隨之出現了新的巨頭,典型代表是算法塑造的新的信息分發模式。而當互聯網開始向線下零售與製造業滲透時,它與實體經濟便不再是平行的關系,而是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公共屬性。
連接實體經濟,便是互聯網公司應該如何去適應自身越來越強的公共屬性,讓自身的發展目標與社會目標達成一致。
不可否認,「數實融合」正在從選答題,變成每個行業都要面對的必答題。
這背後有兩層意思:其一,流量的枯竭讓互聯網公司大力出奇跡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其二,當產業升級成為全社會的共識,互聯網公司也必須思考,自己應該在其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微信對自己的定位,也正在從一個社交平台,慢慢變成一個深入各行各業的工具箱。它曾是移動互聯網的門票,如今它是承載中國人數字生活的一部分。
互聯網產業的未來,也不再是此消彼長與刀光劍影,而是和實體經濟的共生共榮。
編輯/Phoebe